麦田已倒向战车经过的方向-2
二 少年心事
叶修来到道场的时候，包子正和唐柔两个人打的正酣。从德善堂的屋脊，一路打到桃花林的深处，又迂回着绕出来，在演武场的正中间厮杀。
叶修把手里的书扔到地上，坐下来看二人的比试。
安文逸原本在德善堂里研读医书，被这二人打搅了兴致之后就出来看了一会儿。本来都要回去了，看见叶修过来，便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。
一代顶尖大侠，任凭江湖风雨飘摇，他坐在至高神的位置一坐就是十年。他是个只要是江湖人就会憧憬向往的人。想要靠近他，追随他，去往更高的地方。
任谁也不会想到，鹫宫一战里，叶修会因为受了魔教教主清河子一记化骨绵掌而丢了一身修为。此消息一出，在江湖上的沸然物议倒是比魔教退败还要弥久。他这伤受的确是没有什么道理。且不说清河子与他修为高低如何，便是那化骨绵掌的起势那样容易辨别，叶修若是连这个都不能闪避，也实在太辱没他这个江湖第一侠客的威名。事情发生之后，江湖上谣言纷起，一些人将矛头直指嘉世，又有一些知悉内情的人将风向引向与叶修嫌隙甚深的轮回周掌门。轮回当时并非豪门，却也无法容忍随意被人中伤，为此不惜动武，当时江湖上的动乱可见一斑。
事实究竟如何，只有当时决战巅峰的寥寥数人知晓。但只要有点脑子的，都大概猜测到其中另有蹊跷。只是叶修不说，旁人也不能越俎代庖。事情也便这样渐渐平息下去了。
“破碎的情义，便如坏死的腐肉，不早点除去，终究会伤及己身。”安文逸记得当时张新杰得知此事的时候这般喟叹了一句。
他再问，张新杰却不再说了。
数日后，他跟随张新杰一起前往嘉世为叶修诊断。不过化骨绵掌霸道异常，叶修的修为是怎么也医不回来了。他却也十分镇定，一身修为说没就没了也全无惧色。冷静地处理派内积压内务，交还嘉世掌门授印，然后退隐江湖。
安文逸在嘉世短短十数日的借居，见证了一代王朝的轰然陨落。
叶修是何时离开嘉世，当时送他走的唯有入室弟子邱非。他不说，自然再无人知晓。
至于嘉世在失去叶修之后的艰难我们暂且先按下不提。
叶修下了山，也没个去处。却邪他也不可能带走。当真真是孑然一身，好不凄迷。
一代大侠，落下如此下场，好像是极为不堪的。
叶修的心思却磊落的过分直白。江湖，就是肆意恩仇的地方。他潇洒地来，也潇洒地走。权也罢，名也罢，修为也罢。
正如他高兴了，便又在兴欣另起炉灶。
人人皆知他如今修为尽失，如同废人。可却没有人敢嘲笑他，没有人敢嘲笑兴欣的草台班子。
安文逸是在兴欣成立后不久自请过来的。一来张新杰挂念叶修的身体，二来，嘉世短短时间的相处，已经让他对这个人心生向往。
此刻，叶修正专注着看着二人的比试，时不时还要指点上两句。
安文逸本想问一下他最近身体感觉如何，却没有打搅他。他看得出来，叶修今天心情不错，他就不拿这些事情来打扰他了。
他又低头瞥了一眼叶修扔在地上的书，这一眼倒把他自己吓了一跳。
《大梵般若内功心法》。
轮回的佛法真经，只给本门正式弟子修习的不传之秘。周泽楷连这个都借给叶修看了，那他们前几天为什么要吵成那个样子，逗我们玩吗？没看到苏姬连连写了三封信给轮回的江波涛？
安文逸心里十分想深究一下，但是本着医者之德还是忍住了。
“咦，小安，你看到一帆了吗？”叶修却在这时开了口。
安文逸回过神来，在院子里扫了一遍。这时候包子和唐柔已经不在打了，他和逻辑两个人正在角落里不知道比划着什么。唐柔和老板娘陈果还有苏姬三个人坐在凉亭里喝茶。苏姬一边和二人说话，一边在埋头写信。方锐和魏琛前辈则永远都再互喷垃圾话。果然不见乔一帆的身影。
“他可能伤还没有好，在屋子里休息吧。”安文逸道。
距离冷幽弦带走吴雪峰已经过了好几天，乔一帆的伤不重，照例早就应该好了，却不知为何他依然不太肯出门。
叶修虽然没了修为，但眼力却无人可比。安文逸所想到的，他自然也想到了。他把书收了起来，道：“我去看看他吧。”
冷幽弦带走吴雪峰这件事，叶修并没有多少动容。那二人过去的一番纠缠他了然于心。他如今虽然新建了兴欣，但是说他这里是草台班子也算是抬举了。江湖上若发生了什么大事，决计轮不到他兴欣来管；再生什么恩怨，风雨也传不到这里来。但是吴雪峰毕竟曾经是嘉世首长老，所以还是拜托陈果去通报了一声。至于之后正道联盟要怎么追究冷幽弦的行迹，就和他兴欣没有什么关系了。
兴欣众人的房间都在一个院子里。叶修来到乔一帆房间门前，敲门问：“一帆，在房间吗？我进来可以吗？”
他说完，便听见里面传来走路声。不一会门便打开，乔一帆探出头，低声道：“前辈。”
叶修十分熟络地搭上他的肩膀。乔一帆抬头瞧了他一眼，叶修放在他肩头的手十分柔软，几乎没有力道。想到这双手的主人，是一个内力全无的人。心情顿时又复杂起来。
“怎么了，看你不太有精神的样子。”叶修问。
“嗯，是，有一点。”乔一帆答着，语气依然焉焉的。
“还是因为冷幽弦和吴雪峰的事情？”叶修扣住他的肩膀，顿住了他的身形。
乔一帆抬起头来。叶修果然知道。
他确实是在自责此事。那日与冷幽弦的一番比试大败而归，他便有些心灰意冷。兴欣上下这些人里，只有他是从微草这样的大门派过来的。平时练功，他也是这些人里最勤奋的。如此这样，他却仍然不能在冷姬手下哪怕走过五招。这样的结果，他是真真有些意兴阑珊。
“前辈，我……”
“我带你去个地方。”叶修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，便出声道。
“什么地方？”
“你的剑不是断了吗？我带你去选一件新的兵器。”叶修道。
乔一帆吃惊地看着他，却见叶修淡淡一笑，用一副地摊小贩的口吻道：“包你喜欢。”
叶修连却邪都扔在了嘉世，身上自然是没有称手的武器的。他说要给乔一帆选一件兵器，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。
乔一帆觉得眼眶有些发酸，强自忍住了泪意，道了声好。
叶修不是拖泥带水之人，说了要去选兵器，立刻就带着乔一帆出门去了。
街上有些冷清。之前冷姬所制造的杀戮产生的影响还没消退。叶修却也没有走多远，随随便便走进了一家兵器店。
“哟，叶修大侠！”店家倒是认得叶修的。
叶修与他打了招呼，回头对乔一帆道：“来，你自己先挑挑。”
“是这位小兄弟要选兵器吗？”店家明显十分崇敬叶修，对乔一帆也十分耐心。两个人走走看看，挑选了许久终于选定了兵器。
乔一帆拿着剑，心里却还不是怎么有底，犹犹豫豫地走过来，把剑拿给叶修看。
“不错。是一把好剑。店家没有藏私。”叶修掂量着这把剑，眼神也亮了。
乔一帆的心里便放松下来。
“店家，这把剑怎么卖？”叶修又问。
“叶修大侠要买的话，您随便给点意思一下就可以了。”店家憨着面色。他原本想说就送大侠吧，一想叶修平素里的作风，又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“这样啊，我今天出门也没带多少钱。这把剑实在不错，我不能亏了你。”叶修说着，从腰上解下来一块玉佩，“这块玉佩你拿着，勉强能抵得上这把剑的成本了。”
乔一帆听此，心又提了上来。
那块玉……那可是成色绝佳的羊脂玉。某次闲话，苏姬偶尔说起这是宫里皇帝用的玉料，普通人根本用不起。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苏姬会知道皇帝用什么玉，也不知道普通人既然用不起，叶修又是从哪里得来的。但是，这把剑……
“拿好了。”叶修却已经将剑收起，扔到乔一帆的怀里，转身走了出去。
乔一帆愣了一会儿，终于抱紧了怀里的剑，谢过店家，追了出去。
下雪了。今冬的初雪。
叶修弓着身子走在前面，似乎有些冷，他跺着脚，回头道：“这是把好剑，好好想想给它取个什么名字。”
乔一帆望了一眼阴沉的天气。
“嗯……雪纹怎么样？”
“呃……是不是柔气了点。”
兵器谱上排得上名号的兵器，大多都取得十分响亮的名字。排名第一的，仍然还是叶修的却邪。第一大侠的光辉虽已不在，却邪斩妖除魔的余威却仍然如日中天。其后便是清河子的手扇灭魂，周泽楷的左手剑荒火，王杰希的灭绝星尘。这些排在兵器谱前四的名字，无一不是霸气侧漏。相比而言，排在第五位的黄少天的冰雨，听起来气势就弱了许多。
雪纹，听起来确实没有神兵的气势啊……
“挺好的。”就在乔一帆都觉得要不要改个名字的时候，叶修却又接了这一句。
也是。他望着手里的剑。虽然是把好剑，和却邪这等兵器相比还是要差上许多。但是配他，绰绰有余了。
“回去。我们来打一场。”叶修接着说了一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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