麦田已倒向战车经过的方向-1
一 楔子
乔一帆挤在人群里等着买早点的时候，他在思考为什么自己会来兴欣。
杭州城的初冬，清晨的日色尚未浮起，薄雾氤氤袅袅地浮在空气里。
这个时候等着买早点的人们穿着都不甚体面，有些闭着眼睛，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一样。
乔一帆也一样。
这真是糟糕的一个清晨。昨夜兴欣的众人都喝了一点酒。昨天轮回周泽楷寄来了一封书信。乔一帆不记得周泽楷有多久没有寄过信来了。不过叶修看了后兴致却不太高。晚饭的时候陈老板就在苏姬的撺掇下，把他给灌醉了。没了叶修来约束，他闭着眼睛都猜得到魏琛前辈和方锐前辈能把大家折腾成什么样子。
夜半他练功回来。满室狼藉里，只有安文逸坐在人群之中，还保持着一丝清醒。
兴欣的日常真的是……让他这个从大门派里成长起来的人始终无法适从啊。
所以又绕回到最初的问题，他为什么会来兴欣？
是，王杰希掌门的确十分严格，对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更是冷酷。
他也确实在微草地位低微。混了一年，和他同期的高英杰已是掌门入室弟子，而他连个正式弟子都没有混到。
天赋平平，在一群同样非常努力的年轻人里，他显得太过平庸。
一年前江湖正道与魔教在鹫宫的决战，他跟随微草众人一同前往。可惜他学艺不精，御敌不能，险象环生里还需要王杰希冲过来一剑帮他斩杀敌方。他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王杰希的神情，好像是失望至极，又好像是不屑一顾的鄙夷。
鹫宫决战，最终是以魔教教主受了黄少天惊天一剑，败退平虎山为终。但是正道众人亦是元气大伤。那样险峻的形势里，王杰希还要分出心力来关照门下的小辈。每每想到这一点，乔一帆只觉得羞愧。
他走的时候，高英杰十分不舍。可是只要一想到王杰希冷着脸的表情，他就一刻也不忍受。
王杰希掌门到底在想什么呢，他好像从来就没有明白哪怕一点点。
他的思路被打断。因为排在他前面的男人突然向后倒退了两步，踩在他的脚上。他也险些站立不稳摔倒。
“搞什么？你走不走啊？！”他听到男人带着火气的惊叫声。
循声望去，才发现人群的最前端走过来一个穿着白衣的妙曼女子，容貌瞧不太分明，但是身姿却是出尘，衣料亦是不菲，当不是寻常女子。
“什么人，为什么挡住我们的路？”
“好俊的小娘子！”
“快走，大清早的都闲得慌是不是！”
人群一时开始七嘴八舌的喧闹开来。乔一帆的目光却自看到那个白衣女子的时候就不曾移开过。
叶修曾在百家评说里，提过他一嘴，说他修为虽不甚高，眼力却已有大神风范。
能被编入百家评说的，那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大神。叶修其人嘴又毒，心又冷，不喜废话。百家评说一本薄册，寥寥数语，居然分一句笔墨点他乔一帆一句，可见他确有可取之处。
至于旁的人是如何嫌弃叶修对自己的注解的。那都是后话。
毕竟那人是叶修。
没了修为的叶修，那也是江湖上他敢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的叶修。
“你们挡了我的路。”那女人说，声音居然是介于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沙哑，在薄雾的清晨，显得十分诡异。
有人高呼：“人妖吧！”
“找死！”那女人手一挥，反手从背后拔出一张琴来。那琴却十分古怪，琴身长且细，上面凸起凹处不知多少机关，通身漆黑，只得三根弦，亦是闪着极为淡弱的蓝光。
三虚琴！
乔一帆立觉不妙，连忙捂住耳朵，运起内力。却是有些迟了。只见那女子低头，手指翻飞，口中亦念念有词。琴音在清晨的空寂里显得十分诡异，普通人根本无从反抗，连叫声都没能说出来一句，就因为心脉被震断而纷纷倒了下去。乔一帆虽然勉强护住了心脉，但他修为低，一时也抵挡不住三虚琴的魔音，慢慢倒坐下去。
兵器谱上排名第六的神器，果然名不虚传！只不知若拔出那三虚剑的威力，又该如何骇人！
来人既然携三虚琴，必然只可能是魔教极右尊者，四大护法之中唯一的女子，冷幽弦。虽是女子，却是十分狠辣的角色。江湖送其名为冷姬，正是与兴欣的苏姬齐名江湖的二艳之一。
虽然齐名江湖，二人却又全无相似之处。苏沐橙似林下之风，清朗正气。冷幽弦则如寒月独霜，冷漠无情。她的嗓子曾因为修炼魔教的偷音大法而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，声音十分难听。正因为此，她也变得越来越阴枭，因为嘲笑她的声音而死在她手下的人不计其数。
乔一帆人虽然倒了下去，心思却仍然活跃着。鹫山一战之后，正魔两道各自修养生息。如今也才过了一个春秋，魔教怎么又要卷土从来了？
冷姬为何又要来此地。如今天下正道，渐渐以轮回，霸图，蓝雨，微草四派为尊，嘉世在叶修丢了修为之后，已不复从前荣光。
难道他们便是为叶修而来？可叶修在鹫宫一战后武功尽失，已是天下皆知之事，又何必来？
他想到这里，越发焦急起来。只得不停地催运真气，过了片刻，他终于能够重新站起来。
冷幽弦自然已经走远了。他回头望了一眼，巷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地死人，十分瘆人。
他迅速调理了周身的气血，连忙朝着冷幽弦的去处追出去。
街上依然是空荡荡的，除了躺倒在地上的，三三两两的死人。
这冷幽弦居然一路杀着人离去，实在是可恶至极。
想到若不尽快阻止，这女人可能要杀更多的人，乔一帆就连自己修为根本不敌对方也混得忘了，追着那人的行迹就往前去了。
越往山隙走，乔一帆的心越发沉了下去。
这条路他是认得的。这是去往嘉世前首长老吴雪峰住处的方向。吴雪峰在多年前受伤隐退，却并没有离开杭州城，而是在嘉世以西二十里的山庄住了下来。叶修从嘉世退下来以后，曾带着乔一帆等人来过此地拜访。
郊外冷清，他走得飞快。
山中传来舒缓的笛音，与那渐渐低矮下去的琴音相和。乔一帆心头一惊，以为是那冷姬的同伙与她汇合，再一细听，却又觉得不是。笛声十分柔雅，让人被琴音勾起的那些血气慢慢地平复下去。却是有补益身心的效果。
他凝神听着，那琴音却首先断了。
他抬起头来，便见原来已经走近了吴雪峰的住处。冷幽弦跳上山庄的墙头，坐在那里却不动了。
不一时，笛声也消失了。
便听那冷姬首先开口说话。“你果然在这里？”
“我不是一直都在这里么。”墙内传来男人淡淡的答复声。
是吴雪峰前辈！乔一帆的心里又开始紧张起来。凭吴雪峰剩下的那点修为，他们两个联手，断不是冷姬的对手。
“是谁说若是隐退之后，就要去四处走走看看，你这又算什么？”
“你看到了，我改变主意了而已。”
乔一帆皱眉，怎么听起来这俩个人好像是认识似的。
那冷姬却是冷哼了一声。“他现在就是个废人，只要他不出去找别人的麻烦，就没人会对他怎么样。你不如和我走吧。”
“走去哪？”
“天地之大，还没有我们的安身之处了？”
墙内没有传来答复的声音。冷幽弦便也没有继续说话，面朝着苑内，好像非常有耐心会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一样。
乔一帆屏气凝神。他算是听得明白了。冷姬口中所说的废人，不外乎是指叶修。而她这番折腾，是要将吴雪峰带走。
这怎么可以。吴雪峰前辈可是叶修非常重要的朋友！
他这样想着，也不再顾及自己修为低微，显露出形。袖中的剑早已蓄势待发，他身形一闪，飞速朝墙头的冷幽弦刺过去。
“前辈，快走！”
那冷幽弦冷哼一声，侧身轻松躲开乔一帆这蓄力一击，口中道：“原来跟着我的是个小毛孩而已。”语毕，已经接连闪开数下。她的身形却一点没乱，脚尖在只有半尺见方的墙头轻盈点落，然后从琴身之中抽出细长的剑刃。
便见蓝色剑光漫天铺展开来，那剑气只一看，便知是不世出的神兵所出。
三虚剑！
乔一帆根本来不及反应，冷幽弦已经接连刺出三剑，剑意带着凛冽的剑气，他虽然持剑勉励格挡，却已是接连后退数步，周身的血气翻涌开来，似要在对面扑涌而来的威压前溃败开去。
“叮！”第四剑，只接到第四剑，他手中的兵器已经不敌，嘤嘤地发出嗡鸣，然后断裂碎去。他只觉得胸口一热，蓦地吐出一口血来。
吴雪峰见此，焦急开口：“别杀他，我和你走就是！”
乔一帆听此，便急着摇头。不过他此刻周身命门都暴露在三虚剑下，委实也没有反抗的能力。那冷幽弦听得吴雪峰的答案，俏丽的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，收力反手以剑柄击出。她虽然收了力道，但她修为到底高出乔一帆许多。这在她看来稀松平常的一击，却打的乔一帆两眼一黑，从墙头坠下，狼狈地掉落在苑内草丛里。
昏过去前，他听到冷幽弦的笑声：“这小孩真不经打。”
吴雪峰叹了口气：“小乔还年轻。”
“呵呵，走吧。”
乔一帆的目光看着吴雪峰，见那人看了他一眼，然后飞过墙头，和冷幽弦一起消失在天际。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墙角那颗伸出许多枝丫在墙外的梅花树上。
今年冬天，还能跟着叶修踏雪来赏梅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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