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灯

【韩叶】平凉风声-5


落日余晖,黄沙怒海。

一卷烟尘,勾勒出远来的客。

韩将军极目远眺,惊问:“越云孙翔?”

叶修点头:“眼力不错。”

他说的淡然,但他既然特地带自己到此地,想必早得到了消息。

故弄玄虚。韩将军将眉头皱紧,没有搭话。

叶修讨了没趣,面上也没半点恼色,只望着远来之人淡淡道:“平凉局面混乱,嘉世群龙无首,孙太傅心急,皇上也怕夜长梦多,已密旨调令孙翔速往平凉接任主帅之位。”

一方面,皇帝不愿意给叶修翻身的机会,一方面却又要堵天下悠悠之口,这才有喻文州千里奔行,奉旨查案。

因果不外如此。

韩文清的神色却沉下来:“看来皇上已不准备听你申辩。”

“不意外。”叶修轻笑,他早料到如此,声音便愈发平缓,不急不躁,“皇上早有除我之意。”
韩文清沉默,好似含了一嘴的黄莲,虽苦却不能言,因他毕竟无法感同身受,而他竟帮不了他。半晌他才挣扎吐出了几个字,出口才知愈发伤人:“太皇太后到底还在世。”

叶修嘴角抽动了一下,眼眸凝成冰霜,又慢慢化成抹不开的阴郁:“我只希望她老人家不知道这些事情。”

可这又怎么可能呢。当年若非太皇太后力保,漱玉公主也不可能活下来。

韩文清不知如何作答。他出身布衣,亲族之间关系亲厚。自入京后,他才知高处不胜寒,皇家最是恩轻。

年少时总对繁华之地趋之若鹜,欣赏肆意飞扬的性格,爱慕高洁无尘的灵魂。

校武三门上少年意气的英魂,和恭王府玉阶前抛洒鲜血的姿影重叠在一起。少年手执烈酒,骑最烈的马,用最快的剑,呼啸三军之中独得头彩。

而人性在岁月里酝酿降下灾难,教人在黑暗中隐忍成长。苏沐秋故去一十二年,漱玉公主都已经长大成人。

长安城里有守着叶家百年基业的叶秋,有始终在困苦中顽强抗争的苏沐橙。叶修不敢任性。他必定绸缪甚久,亦诸多隐瞒。

半晌韩将军转头,指了指远处:“若我武功还在,倒是想去会会这位孙将军。”

叶修听此面色缓下来,笑:“你现在怨我也没用,这毒没解药,只能等毒性自己慢慢排出去。”

韩文清倒不惊讶。叶修用毒,自然要比陈果狠辣。只是为了骗他上当,叶修自己也吃下去了足够的份量,这份果决叫他伤了心。今日这人穿了一件梅花红色的衣裳,唯有衣襟雪白。即便如此,伤上加伤,这人的精神看起来也并不好。

韩将军便知,无情才是这世上最尖锐的利剑。

可他是实诚人,怀疑压在心头,他不吐不快。韩将军放下车帘,注视叶修问:“喻文州到底为何去平凉?”

叶修背靠在柔软的毛毯里:“孙翔年轻气盛,皇上并不放心,密旨喻文州为督军,代为巡边。”

韩将军惊讶:“皇上信他?”

“信,也不信。”叶修敛下眼睑,嘴角噙笑。

世家子弟之中,唯有喻文州不会武功,亦未涉及过军政。他本身又是十分八面玲珑,便是在京城这种人人自危的局面里,他亦能施展拳脚。皇帝未必全信他,但他也没有别的可用之人了。

韩将军低头沉思,末了抬头问:“叶修,你想做皇帝吗?”



“将军,方将军有信过来。”陈果掀开车帘,恭敬地递过来一封漆封信件。

韩将军只是瞥了一眼,并未说话。

车马往北。北面有长安,有翰北。他们去哪?

叶修扫了一眼信,放火上烧了,又展开信纸,韩文清亲自为他拿来镇尺,动手磨墨。叶修也不觉不妥,提笔便写。
“时机未到。等风从长安来。”

韩将军眼皮一跳,眉头皱起。

这些年来,朝政变动频繁,方锐从呼啸军罢黜之后,已经没了踪迹。皇帝要他死,韩将军以为他总是死了的,毕竟连林敬言都联系不上他。

可转念一想,狡兔还有三窟,像方锐这样的人有个十来窟不算夸张。皇帝防着他,他也防备着皇帝。这世道,人人不过如此。可虽如此说,这人怎么又跟叶修牵扯在了一起。

韩将军闻到了阴谋的味道,大张旗鼓,赤条条摆在他面前。

可偏偏叶修却做足磊落的姿态,不遮不掩,将信封装,叫来陈果寄出。

“在此处休整一晚吧。”叶修望着东方的山岭,对驾车的安文逸道。

韩文清掀开车窗的帘子望向窗外。车外山溪潺潺,远山叠岭,日暮途穷。

“为何选在此地?”他问。

“见一个人。”叶修掏出引信,将车内烛火点起,抬头温和笑。

“谁?”韩文清眉头一跳,总觉得大事不好。

“肖时钦。”

叶修又笑了,那笑容在明亮的烛火里粲然一动,十足的嘲弄。天地无穷尽,人事有兴衰。虽在遭受迫害之中,可他笑那些人机关算尽至尽,而他步步为营,逐渐走出困境:“孙翔初出茅庐,孙太傅不放心,听从了孙翔的建议,调令肖时钦前来辅佐。”

韩将军手中帘子垂落下来。

知放虎归山,终会有烈焰燎原的一天。

叶修只当未察觉他神色的变化,拿出厚重大氅,翻身下车。

直至身影隐没在黑暗里。

夜色寂寂,韩将军独留车中,闭上了眼睛。

他窥见了冰山一角。

可窥一貌而见全身。他从不自诩聪慧,但也足够眼明心亮。

叶修要做的事,没有在他面前半分遮掩。

昨日那个问题,叶修未曾给他答复。韩将军便知,他早该知道,仇恨从不曾在少年的心中减去一分一毫,他只是蛰伏,积攒力量。

如今他有了翻云覆雨的资本,而对方给了他不得不为的机会。

叶修在问他要一个立场,是我,还是那个人。

而他难道还有别的答案?



“不管如何,你要活着回来见我。”久别重逢,亦终须再别。

“那我会很惜命的。”叶修笑着答他。

“新杰已经在往翰北的路上。”他又接一句。

韩文清目光灼灼:“你跟我回翰北,你想做的事,我也可以替你办到。”

叶修只笑不答。他不允,他有千般顾虑。无数人为了心中的清明盛世把性命交到他们的手上。他比谁都知道,他们一步都不能走错。

他虽然笑着,可他心中情意满胀,似要溢出眼眶,叫他在人前亦露出马脚来。

“你快走,不然我可就要后悔了。”他说着,撇开眼去。那眼里艰涩,亦是不舍。

明灯深处,是吾心归处啊。

“那我走了。”韩文清说着,又去看他一眼,“叶修你要记得,有霸图军在一日,你便还有靠山,不需要去以命相博。”

他说着,等叶修转过来视线,看着他的眼睛,才又一字一字道:“叶修,我永远都在你身后。”

叶修原本沉到水底的心才要好似又获得了力气,抿出一个笑:“我知道。”

“我走了。”韩将军上马扶缰,转身便走。

“一路保重。”



—老韩,你为什么当兵?

—我没什么本事,家里还有弟妹要养活。

叶小侯爷思索了一下:那如果你有很多钱了呢。

韩文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便转头问,你有很多钱,你想去哪儿?

—我呀,叶小侯爷看看手里的剑,我心向往江湖啊。

江湖,那是韩文清心里很遥远的地方,可是你要去的话,我也会陪你呀。


尘土飘飘,单骑远行。

“将军,我们现在去哪?”安文逸问。

“长安。”叶修留恋地望着远行的身影,不愿移开视线,好像看一眼便又少了一眼。

岁月悠长无情,我们不知何处便会成为永别。

他捂着胸口,感知着心脉的跳动。要用力的活着呀,因为我们必将重逢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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