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韩叶】平凉风声4
平凉雨罢,横山的雨却缠绵不停。
饶是叶修身手敏捷,仍不免被扑湿满身。
棣棠花开了一径。雪白的不知名兰花洒满庭院。韩将军坐在敞开的大堂里,似已等候许久。虽不在军中,但他依然坐的笔挺,连鼻眼都是板正的模样。
在认识韩文清之前,叶修从不知世间竟有人能活的这样正气浩然,全不会对权势名利委屈求全。一旦认定目标,便是一往无前。
十年岁月,不曾对他有分毫改变。他不动如山,如信仰明灯。
再见他时,叶修情难自禁,忍不住眼眶湿热。
韩文清听到动静,转头望向庭中。
浅花细雨,那人从墙头飞落花径。落在他眼里,不知为何便似化成了早春里一只被冷雨打湿的灰蝴蝶。
偏生有傲骨,不肯与命运低头。
十年前初见时玩世不恭的王府小侯爷,再也不能与眼前的这个人重合在一起。
他长了年岁,滔天之恨埋入幽深眼底。学会忍辱负重,纤白的手亦与兵刃再难分离。
三年又三年,直把少年最后的一丝轻浮之气都磨去。
韩将军蹙眉。或许随之从他身上而去的,亦包含对那高高在上之人的最后一丝忍耐。
“你来了。”韩将军等候一日,早已想明白何人对他设局,“我在等你。”
叶修却停步不前。这座半山腰的小院,空寂的仿佛只剩他二人。
他早该料到,那些人又怎能拦得住韩将军。他会留在这里,只是因为他想而已。
叶修笑:“喝茶多没有意思, 叫人拿酒来,我与你喝个痛快。“
“酒是穿肠毒药。”韩文清的目光落在他沾上白色花瓣的衣摆,又移到他的胸口,“你教我的。“
叶修不知想到何处,又笑了。”这么记仇啊,老韩。”
叶修惯会这样,在他眼里能说出口的,都是小事。既是小事,是非对错,便不值一提。可韩将军不一样,他计较起来,一厘也不能差错。
“我很担心你,不过你还有心思弄这些旁门左道,看来我担心错了。”
他们原本就是性格迥异之人。只是悠悠岁月,一个人生了怜意,一个人生了依赖,才会纠缠至此。
“既然你没事,那我就走了。”他的声音,和春雨一样没有温度。
“等等。”叶修突然哎哟一声叫了出来,身子蹲下去,将整个背脊都绷成一张拉满的弓。他太瘦,肩胛骨好像要戳出去。韩将军眼睛一痛,只觉面前这个蜷缩在花径上的男人,真的要化蛹成蝶,倏忽飞去。
他心已乱,大惊:“叶修!“
转瞬已掠至那人面前,他忍不住用了大气,将那人的身体扳正,要去查看他的眼睛。
”嘻嘻,老韩~”
叶修抬头,调皮扮个鬼脸。璀璨眼眸,是银河沉入水底。
“闭嘴。”韩文清嘴角抽动,仍心有余悸。他看走了眼,这人一贯的没脸没皮,指望他凡事稳重,不如指望他更知如何应对才是。
”来都来了,干嘛急着走。“
”军务繁忙。“韩将军面如寒石。他的手顺着叶修濡湿的衣裳,终于捉住那只凉如水的手。
”我冷的很,陪我喝杯酒再走。“叶修道。
韩将军沉默,半晌道:“陈老板在柴房里。”
叶修便笑:”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,你没怎么着人家吧。”
韩文清垂眉看他。这人一贯的胡说八道,他从十八岁被骗到二十八岁。或许还要再被骗个一辈子。
叶修按按他的手,从他怀里挣出来。
“等我。”
怀中空去,湿意却留在指尖。韩将军怔怔望着那灰衣背影,好像是看着捏在手里的蝴蝶,飞走了。
再回来时,陈老板端着茶,小心翼翼跟着叶修回到大堂。叶修换去湿透衣裳,穿上月白长袍,上面云雀攀枝,仰颈嘹歌。
韩文清已把火炉挪过来。
“过来。”他招手。
叶修挨着他坐下,陈果上前将茶几摆上,垂眉退去。
“酒呢?”
叶修只一挥手:“乱性之物,我已全部倒去,坛子砸碎,埋入柴房屋后。”
韩将军眯眼看着他胡说八道,“不能喝就直说。”
叶修只当未闻,动作娴熟地泡洗茶碗。韩将军细瞧他,才发觉他眼下乌青,面颊苍白。
“你可受了伤?”他问。
“小伤,不碍事。”叶修说着,已沏了两杯茶,一杯推到他面前,一杯自己捏在手里。
杯是水蓝沉沙,手是精雕白玉。浅茶就盏,茶香氤氲。
韩将军动也未动。
叶修眼珠一动,会意笑:“原来老韩你这么不相信我啊。”一边将杯中茶饮尽,抬手又去取旁边人面前的茶,当着那人的面,饮入腹中。
韩文清眼神灼灼。
“两年没见了老韩,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么?”叶修说着,又分别沏了两杯茶。
韩文清看他。不,来之前他有千言万语。他恨他用人不察,御下有失,惹来如今灾祸;也担心他深陷敌军,冤屈无法洗清,留青史恶名。昨日与喻文州一见,他又知晓事情并非如此简单,暗流汹涌,他又怕他以身试险,置性命于不顾。
“你瘦了。”最后却只有这三个字。他伸手捏了捏叶修的脸,一层薄薄的皮,被雨水浸润的滑不溜秋。
“这叫健硕好么,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以壮为美啊。”叶修笑,连喝了两碗茶,才稍微祛除了点寒意。他一笑,眼眸瞬间点亮,像两团火焰,烧在韩文清心里。
韩文清不理他,叶修有他温柔的方式,他心中也自有判度。他抬手喝掉晾的正好的茶。乌茶苦涩,是他偏好的口味,眼前的人也是。
“我有点困,老韩。”叶修朦胧着眼睛,身子软下来,靠进韩文清怀里。
青丝垂进韩将军的衣领。他顿了顿,伸手扯开了一点叶修的衣襟。绷带渗血,层层裹住的伤口不见天日。
叶修已睡的昏沉。他脱下外衣裹住怀中人。
韩将军才觉得眼皮有些沉重。他微微转头,水蓝茶碗空空,汤壶在火炉上冒着热气。
一卷旖旎的黄色衣摆像是掐着点从内堂踏进来。
他眼前黑下。他又着了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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